轉眼已是滿目春色，山河念遠，一片繁花。

雁門之圍後，楊廣便不願意再待在汾陽宮，於是浩浩蕩蕩，準備經東都洛陽，再乘船南下，赴江都。晉陽邊界上，世民正在奉命引一支人馬在遠處巡察。他眼見輝煌鑾駕，輕聲哂笑，轉身策馬回府。

途經晉陽宮，門口也是戒備森嚴，原來是楊廣的幾位嬪妃，還有九公主楊藜、十五公主楊茗、幾位皇子等一行數人路過此處，要小住幾日。楊廣嬪妃無數，子女也多的無法計數。兒子們大多前往封地，說是鎮守一方，但也大多隨父皇一樣的性子，留連聲色犬馬。女兒們大多養在長安或者洛陽。楊廣很多都叫不上來名字，公主們有些數年都沒有見過父皇一面。當然，能夠隨著楊廣到處巡游的嬪妃和子女，也都算得上受他寵愛。

世民立馬，遠遠望著晉陽宮，只見層層疊疊的絹紗幔帳，人頭攢動。宮女們剛好扶著一位嬌嬈的公主下車。只見她滿頭珠翠，十分華貴，因長路遠行，臉上輕蒙著淺紫色面紗。世民多少也算皇親，但數年隨父鎮守在外，也是第一次見到皇家公主。

也許是好奇吧，他不由停了下來，駐足等候。公主身段輕柔，手搭在宮女的小臂之上，正要俯身下車。突然間，她好像感覺到了什麽，竟然撩起面紗，下意識地朝著世民站立的地方回頭張望。

她仿佛看到了世民，又仿佛沒有看到，那只手停在半空中幾秒。然後便轉回頭，輕盈地下車去了。那種華貴雍容，但又似是而非的美仿佛隨著空氣飄到了世民的眼前。

世民不禁呆住了。那個瞬間，雖然距離遙遠，但卻讓他似乎明白過來，什麽叫做“傾國傾城”。只是，這一切太短暫了。等他回神，便只見空空的車馬。公主已入晉陽宮裏去了。

世民不知不覺停留了片刻，才側身回馬，快馬加鞭回到府中。盈盈已在院中等候。李菁給她使了個眼色，盈盈便帶著幾個侍女緊緊跟過來，服侍他凈手、更衣。他一日巡邊，確實有些累了。盈盈為他解下配件，除去厚重的盔甲、腰扣、革帶，換上輕便的湖水色帛綢袍衫。然後端上溫水，準備伺候他盥洗。

盈盈現如今幾乎從早到晚都在世民房中聽候差事，她和世民已經十分默契，侍奉世民無微不至。如同他手邊的茶杯，手中的寶劍，眼前的陽光，案上的花……隨時都在世民能拿得到，用得上的地方，讓他覺得一切自然，舒心無憂。當然，他們之間，更多時候倒更像是真正的主仆了。

世民看到盈盈端來溫水，就不自覺地坐在床榻邊上。盈盈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，便很知趣地輕聲上前，將水盆放在地下，跪下來為他脫下靴子……世民也就徹底放松下來，這是他一日中最享受的時刻。

不過今天，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“公子有心事？”盈盈為他換上舒適的布鞋，輕聲問道。

“哦，沒什麽特別……”

盈盈沒有繼續再問。卻看到世民在看著她。“公子有什麽吩咐？”

“哦，沒，辛苦你了，下去休息吧……”世民幾乎每天都會向盈盈道聲辛苦，好像是彌補心中的一種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能從何而去的歉疚。

一般而言，世民晚上還會讀會兒書或思考些什麽。但他今晚想的卻不是國家大事，而是在晉陽宮前偶遇的那位公主。她美貌妖嬈的樣子，實在有點直沖人的心脾，這是他從未遇到過的。

世民在心裏猜度著，她性情如何？是不是也會像盈盈一樣溫柔和善。但應該不會吧。畢竟是金枝玉葉，肯定是驕縱又任性。但這樣，會不會像一只還沒有被馴服的小馬一樣，倔強，卻有著百媚千嬌呢。

他想得入神，甚至在心中勾勒出公主的樣子，然後竟然情不自禁的動筆在案幾上描摹起來。他描了一陣，暗自感嘆一句：“難得其真”。

他想到今天他收到長孫無忌送來書信，他與小妹長孫無茵再有兩三日便到晉陽了。偏偏在這個時候偶遇這位公主，真是令人心煩意亂。

無論隋朝如何頹敗，但依然號令天下，為君為尊。公主只能是公主，賜婚與否是由陛下說了算的。就算陛下答允賜婚，也沒有公主下嫁臣子之家做側室的道理。

退婚的事也是萬萬做不得的。一方面他與無忌是布衣之交；一方面無茵妹妹並無過錯，他也不忍心傷害他們。更重要的是，已經沒有時間了，無忌和無茵馬上就要到來，恐怕十日之內自己便也做上了新郎，哪有時間去找尋這位公主呢。

就算找尋得到又能如何？於公於私都不合適。想要得到公主，恐怕得到隋朝覆亡的那一刻了。但一旦隋朝覆滅，她作為亡國公主的命運將何其傷感，何其悲痛，又何其危險呢。自己也不敢保證一定能夠保全她……就算可以保全，兩人又該以何種身份見面呢。

想到這，世民別無他法，只有讓起義反隋的決心更加堅定。雁門之圍後，楊廣沒有回長安重整軍馬，而是繼續游走江都行樂，簡直是自掘墳墓。江都偏安一隅，毫無抵之力。隋朝主力因征高句麗遠在遼東，北方大大小小數十個門閥混戰，突厥又暫時退兵……簡直是天賜良機。

再看晉陽，兵多將廣，糧草豐足，謀士眾多，天時地利都已具備，萬眾一心之中只差父親的決心和號令了。

世民胡亂的想入非非，想到長孫無茵，想到自己的破冰計劃，倒是緩解了偶遇公主的欣喜和擔憂。世民從不會被情緒侵擾太久，他有太多事要做。“來人”，他習慣性的叫到。盈盈從門外快步進來，看他沒有別的吩咐，便想到要安寢了，於是伸手為他脫去外面的罩袍。

“九公主？”，盈盈脫口而出，很是驚訝。她將罩袍掛在旁邊架子上的時候，看到世民在桌前沒有完成那幅描摹。

“你認得？”，世民問道。

“九公主是當今皇上寵愛的女兒呀，當時就有耳聞。公子怎麽突然……”

“是今日在晉陽宮門前偶遇的。九公主，倒是很特別。”

“當然了，九公主可是皇室裏公主、郡主中出了名的美人，自然很特別了。”

“你見過公主？”

“見是見過，只不過和你一樣，也是從很遠處罷了。公主近前伺候的，都是層層挑選，很多都是皇家姻親呢”，盈盈緩緩說道。

“嗯，時候不早了，睡了吧”，世民很平靜的吩咐道。盈盈向他道過晚安，放下幔帳，熄掉兩盞燈，悄聲退了出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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